“不带私心搞革命,一心一意为人民”
身为党员干部,无论何种境遇,理想支撑主心骨,信念稳作压舱石
一头短短的白发,根根直立。虽年过古稀,却直率如当年。“谷公是个好人,他真真切切地改变了我一生。”
被“改变”的这个人,名叫张瑞栋。宁化县一名普通的水利工程师。
在记者离开宁化不久,老张特地寄来一封信。信里说:你们好好写,老谷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,是一个真正能够改变人思想的共产党员。不靠说,靠做。
谷文昌留下的工作笔记上写有这样两句:“不带私心搞革命,一心一意为人民。”
这是他一生的信仰!
入闽前,谷文昌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江支队第五大队第三中队党小组长。部队原来的任务是接管苏沪杭,情势突转,上级要求他们随军南下,接管福建东山。听说语言不通,气候湿热,“三个蚊子能炒一盘菜”,很多北方人犯怵了。
谷文昌第一个举手:“共产党员,党说要去哪里,就去哪里。”
“他对‘共产党人’这几个字有深刻的理解。”福建解放军长江支队历史研究会副秘书长李晋榕十分感慨。
张瑞栋和谷文昌相处的日子仅一年多,时间很短,却影响一生。
1969年冬,时任省林业厅副厅长的谷文昌,全家下放至闽西北偏远的山区——宁化县禾口公社红旗大队。7个多月后,对农田水利颇为内行的谷文昌被任命为隆陂水库的施工总指挥。在那里,小张认识了老谷。
逆境最能见襟怀。
张瑞栋原是水利局水利规划队员,被精简下放回乡务农,后又调入指挥部任施工技术员。从一个县技术员变成一个大队农民技术员,从挣工资的变成了挣工分的,小张闹起了情绪。
老谷觉察后,跟小张谈心。“我是经过沟沟坎坎的人,但我始终坚定,任何时候都要相信党,相信党组织。”“我都愿意为改变禾口穷苦面貌拼上这条老命,你是禾口人,有什么理由不为父老乡亲出力呢?”
换别人,小张会认为这是说教,可说者是老谷,他听进去了。
因为老谷,就是这么做的。
下放期间,谷文昌每月准时交纳3元党费,他从没忘记自己是名共产党员。哪里有困难,哪里就是他的新战场:到生产队当农民,夫妻俩一年拾粪积肥上万斤;守在田里检查虫害,领着技术员日夜试验,终于让所在村子,在全社第一个实现了亩产过《纲要》,全村人也终于吃粮从年头吃到年尾不断顿。“谷文昌,谷满仓”,名字就这么传响。
被“点将”到隆陂水库任总指挥,本来被安排住旧祠堂,但谷文昌坚决不肯,要和80位民工一起睡工棚,竹片当床板,稻草当褥子。每天清晨5点起床,打石、挖土、挑土、推土,什么都干……
“一个56岁的老革命,一个省厅级大干部,论委屈,老谷岂不比我更大?”
小张从此安心。这一安,便在基层一线安了30年。因工作出色,他被评为福建省劳动模范。张瑞栋也牢牢记住了那句话:无论任何时候、什么岗位、任何境遇,都要相信党,牢记自己是党的人。
真正的信仰,是从心里长出来的!
对党忠诚的人,党更不会忘记。
从福建到浙江到中南海,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提过谷文昌,还在一篇题为《“潜绩”与“显绩”》的文章中,称赞他“在老百姓心中树起了一座不朽的丰碑。”今年1月,与全国200多位县委书记座谈,在叮嘱大家要做心中有党、心中有民、心中有责、心中有戒的“四有”干部时,总书记又一次深情谈起谷文昌。
在福建,至今还流传着“谷文昌与两位省委书记”的故事。
一位是叶飞。东山造林成功,时任福建省委书记叶飞闻知,大为赞扬。1963年,在全省“年度农业生产先进单位和先进生产者代表大会”上,叶飞点名谷文昌介绍东山经验。不久,谷文昌调至省林业厅任副厅长,轰动全省。
另一位是项南。1981年1月30日,谷文昌在向家人留下“埋骨东山”遗愿后,与世长辞。闻知此讯,刚刚主持省委工作的项南,立即赶到医院,向谷文昌遗体告别,叮嘱《福建日报》在一版发消息,并亲自动手,在版样上改标题。
“谷公让我们看到,信仰这东西,不抽象,很具体,有时就是说的一句话,干的一件事。”曾长期在谷文昌身边工作、退休前担任东山县委组织部部长的林木喜,很是感慨。他经常问一些年轻干部:换个位置,换个情境,你能像谷文昌那样吗?
“当领导的要先把自己的手洗净,把自己的腰杆挺直”
身为党员干部,永握戒尺,公私分明,为官心中“畏”,才有群众心头“敬”
楼下的玉兰,迎着春风灿烂绽放。二楼窗户外往来的嘈杂,清晰可闻。谷文昌的小儿子谷豫东,不时地看看手表,惦记着即将放学的外孙女……
这是漳州芗城新村一座110平方米的普通旧房,谷文昌的五个子女们,聚在一起,像今天中国亿万个家庭一样,普通、平淡,但是和睦、快乐、满足。
今年春节前夕,东山县委常委、组织部部长沈志雄,按照惯例,准备去漳州看望谷家。但谷家子女却婉言谢绝了。
理由是:去年母亲走了,他们没有资格再享受东山县领导年年来看望的待遇。唯有更好地按父亲母亲生前要求的去做,才能告慰老人。
说者平静,闻者动容。
这样的事,并非首次。
谷文昌去世后一周,爱人史英萍便拆除了家中的电话,连同谷文昌的自行车,一并上交:“这是老谷交代的,活着因公使用,死后还给国家。”
公与私,情与法,利与义,谷家人想得明白,活得本分,划得清楚。谷家家风中照见的,是谷文昌生前恪守的当官底线。
谷文昌定下“为官两原则”:“只要对百姓有利的事,哪怕排除万难也要做到;凡是对党威信有损害的事,哪怕再小也不能做。”
他常对身边人、对家里人说,“当领导的要先把自己的手洗净,把自己的腰杆挺直。”
蹲点湖尾村,谷文昌和村民一起劳动,一起喝地瓜汤,原本就有胃病、肺病的他,得了水肿病,痛得在床上打滚。警卫员看不下去,溜回县委秘书室开证明,买回一斤饼干。一向好脾气的谷文昌发火了:“赶快退回去!群众在挨饿,我怎么吃得下?”
到外地开会,安排好了住房,却常常不见人影。他嫌住宿费贵,干脆和通讯员一起,找了家一晚1.2元的房同住,“怕浪费公家的钱”。
调到省城,他随身只带两个旧木箱和两瓮咸菜。家里也只是添置了几把藤椅、一张石桌。别人奇怪:怎么不买木制的?“我当林业厅副厅长,家里一下多了好几件木家具,我怕别人说是揩公家油,以后别人还不都得跟着学?”
怕?!这个从枪林弹雨中走来的汉子,不怕牺牲、不怕艰苦、不怕风沙,却独独“怕脱离群众”“怕给公家浪费”。此“怕”才令党生威!一柄戒尺,划清公私;一面畏镜,照见党性。
怕?!这个走到哪里就造福到哪里的县委书记,不怕失败、不怕委屈、不怕磨难,却偏偏怕党的事业干不好、党的形象受损害,此“怕”换来万民敬。谷文昌“文革”被斗,东山闻知,当地两拨原本内斗的红卫兵,达成共识,以拉回当地批斗为名,将谷公保护回来。当地一娃,不明就里,喊了句“打倒走资派谷文昌”,被路过的群众一巴掌扇过去:“没有谷公,你个小鬼哪能活到今天!”
干部要过权力关,不易。过家人关,更难!许多贪官在忏悔时,几乎都谈道:不怕自己吃苦,就怕孩子受穷。对权力的敬畏,往往从家庭突破、失陷。
谷文昌也爱家人,也疼孩子。只是,他希望让他们一生过得坦坦荡荡,睡得踏踏实实。
妻子史英萍,同为南下老干部,解放初即任东山县民政科科长,1952年定为行政18级。可每次提职、提薪,老谷就动员爱人“让一下”。直到谷文昌去世后的第3年,才升为17级。
身边的工作人员换了几茬,他没有提拔重用一个人;他招收别人进单位,偏偏不安排自己的5个子女入公职;哪怕是一辆自行车,他也不许他们碰一碰,因为它姓“公”……
“也曾想过,如果不是谷文昌的孩子,我们的境遇会不会比现在好?”谷文昌的五个子女,除了长子退休前在厦门出入境检验检疫局工作,其他4位退休前都只是漳州最普通的科员、企业职工。甚至第三代,也多是普通的幼儿园老师、糖厂职工、单位司机。
这样的“家规”“家风”,今天看来有些不近情理,可能还会被讥为“不食人间烟火”。然而,随着年龄的增长,谷家兄妹对父亲有了更多的认识,从理解到崇敬,从崇敬到感悟。“我们的日子虽然平淡,但过得踏实。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一笔无比珍贵的精神财富。”
如此“踏实”的感觉,谷文昌身边工作过的人,一样有。“跟着谷书记,可能不会升官发财,但是一定不会走错路。”
“用权以廉、持身以正,谷文昌身上的这种宝贵品质,正是今天各级干部不可缺失的精神钙质。”沈志雄感叹,多一点对谷文昌的了解,就多一些“今天太需要谷文昌式干部”的感悟。
离开东山前,记者再次来到谷文昌陵园。
像东山人一样,点燃一根烟,小心翼翼地插进石制的香炉。香炉里,已经有了67根烟蒂。
一人,一树,一林,一岛,远离故土,脚踏贫瘠,根扎千尺,任凭风雨,面朝大海,泽荫后世。
人生一粒种,漫山木麻黄……(记者 吴焰 赵鹏 孔祥武)